为什么成都是独立音乐的天堂?

次阅读 创建时间:2020-06-30    来源:坡上村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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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从1990年代开始,成都原创乐队从科班音乐人中开始发展,将近三十年间,这个城市凝聚了无数热情的音乐人。如果不是成都这座城市,不是成都温和又包容闲适的性格,这些音乐可能都会消失在音乐人的笔记本上,录音机里,不可能被电脑前电视前的更多听众听见。

今天成都的音乐产业开足了马力,从原来的的自然生长,变成了开足马力前行,甚至街头中老年人的自娱自乐乐队都是吉他贝斯鼓,而不像其他城市的口琴、手风琴、二胡。

到底这会制造出中国首屈一指的音乐重镇,还是会拔苗助长?

如果你一定要说一处中国摇滚的天堂,那么非成都莫属。

你可能会说出北京,但是那是一个斗兽场,你见过几个战胜野兽,桂冠加身的勇士,可是你没见千万个过被野兽撕碎的壮汉。

但是成都永远不会这样对你,无论是谁,只要你拿起吉他,成都都以一种慈母的态度对待她治下的音乐人。

于是,“天府”不仅仅是对粮食,对辛勤工作的农民,对孕育成都平原文化的都江堰,更是对在排练室里辛勤排练、为了一个Riff专心致志的音乐人。

所有成都人对音乐人抱有最原始的尊重,无论是有一首稚嫩原创歌曲的土木系音乐人,还是已经赢得全国名望的音乐人,成都人对他的尊重别无二致,但凡是热爱文艺的年轻人,并付诸行动的,都会得到成都人的尊重。

摇滚不是请客吃饭,摇滚是实打实用自己的价值观去改变世界、去改变你看不惯的世界、塑造一个你梦想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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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by Greenwall

“我们还是慢慢在改变这个城市的审美的。”

小酒馆负责人蔡鸣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四川盆地的太阳快下山,小酒馆万象城店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悠悠说着成都话。

年轻的男孩子带着女孩子很兴奋地问蔡鸣:“您好,请问什么时候能买票?”

眼里的兴奋就像1996年时摇滚爱好者来到闻名已久的EAR摇滚俱乐部的时候,像1998年从四川其他城市坐火车专门来看一场小酒馆的跨年演出的时候,2006年在四川师范大学门口坐上开往三圣乡“永远年轻”音乐节的小巴,跟着音乐从下午一直跳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这些人当然是蔡鸣所说的“我们”,他们用最强硬、最梦想家的姿态改变着这个城市的审美,可能会搭上一些时间,会少挣一些钱,会丢掉一段应该白头偕老的感情。

可改变这个城市审美的还有这些人:

经常带着外国媒体来小酒馆考察的玉林区政府工作人员、希望引小酒馆入驻万象城的地产老总、动感地带品牌市场部的主管、在广播里播放四川原创音乐的广播人。即使对摇滚乐不感兴趣,理解身边热爱音乐的人、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酒吧看演出的家长……

这就是人们口中成都的“宽容”。

在摇滚乐诞生的近60年间,它经常被视为异端,自由散漫碌碌无为,或者过于激进极端恐怖,也往往受到了各种阻碍,但是在成都,摇滚乐,或者换个名字:原创音乐或者独立音乐。

这座建城历史达到两千年的古城韬光养晦似乎就在为独立音乐铺设摇篮,提供给养。

一、

音乐人谋生的多种方式:靠商演,就能赚到一个大学讲师的工资(没有五险一金)

成都处在两山之中,江水并流,成都平原属于冲击平原,李冰修建都江堰后,土壤更加肥沃,农业、丝绸业、手工业、商业发达,而且造纸和印刷术等也发展迅猛。产生了中国最早的纸币“交子”,宋代以后的井盐业发展,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

《资治通鉴》中称“扬一益二”,其中的益州就是成都。

在两千年的历史上,除了宋元时期蒙古军攻城、明末张献忠起义、清军造成的巨大伤害之外,几乎没有战乱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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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星球研究所”

今天的成都是西南部唯一的副省级市,特大城市,毋容置疑,西南诸省的年轻人想要去“闯一闯”的地方,成都物价房价远远低于北上广深,机会又不少,城市功能并未饱和,人们和气包容。

1998年,喜爱摇滚乐的内江师专老师(声音玩具乐队主唱)欧珈源坐了四五个小时的火车从内江来到成都,来看1998年底小酒馆的年底演出,那也是小酒馆开始做演出的第一年,小酒馆作为固定的演出场所,迅速让成都的乐队从失眠乐队、襁褓乐队、杨斐、陈涤这几组音乐人发展成了十来组音乐人。

正是这场演出,让在学生时期就喜欢摇滚乐的欧珈源下定决心,要来成都做音乐。

刚来成都,欧珈源几乎没有想过过日子的问题,抛弃铁饭碗的他一心想着怎么写出好作品来。

如果欧珈源生在中原,去闯的不是成都而是北京,多半不到半年就会铩羽而归,声音玩具也将不复存在,但是温柔的成都用另外的方式对待着欧珈源。

首先是租房子的成本,每个月房租三、四百块,乐队三个人一起住,做饭也自己做,一个月基本在一、两百来块钱,没事排练喝茶,朋友一起下下馆子、在酒吧喝杯啤酒,再加上其他开销,一支乐队生活成本基本在1000元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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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夏天,成都东二环边一家面铺的价格表,倒回声音玩具刚来成都的时代,恐怕价格要折半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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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收入从哪来呢?

从组建起乐队,商演就会断断续续找过来,从最开始的一千五百块一场,到后来的三千块。

这些演出通常都是地产商主导,2001年,声音玩具还参加了天府广场北边、现在顺城街位置的熊猫广场的开业演出,场面搞得非常大,就像一个大型音乐节,唐朝等成名乐队也被请来了,摇滚青年当然不能错过这样的盛会,可台下更多的还是逛街的人们,依靠演出带动楼盘地区的商业价值,这也是成都商家一直坚信的手段,后来的三圣乡、万象城等等都是成功案例,不过首先吃螃蟹的熊猫广场由于各种原因还是倒闭了。

至于商演的频率,当然不会像上班打卡一样一个月21场,不过按照声音玩具当时的情况:“钱快没了的时候,商演就来了。”

一个月好的时候两三场,不好的时候一两场。平均一个乐手能挣一千来块钱,这点钱在成都2000年能够过得挺舒服。

说到商演,和声音玩具同时期的阿修罗乐队恐怕更加有说服力。

“我们有一个原则,商演绝对不翻唱。”

阿修罗成立于1998年,主唱泰然虽然早过了上大学的年纪,可能因为在学校教书,一直和年轻人打交道,所以看起来还是和校园里活力十足的篮球少年一样。

纵观全国,从有摇滚乐队这个形式开始,所有商演都会要求音乐人翻唱一些金曲,甚至全部翻唱。台下的观众肯定也希望听到熟悉的歌,为了挣钱,音乐人只好把自己原创作品雪藏。

但是成都不是这样,既然要你们乐队来演出,那么要的就是你自己的歌,还能拿到一笔费用。

由于阿修罗乐队的歌曲更利于现场气氛,而且也是名声在外的乐队,所以成都商演的很大一部分都会指名找到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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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泰然在梵木创艺园中的工作室。

他在某个活动被烟把儿主唱言寺搭讪“我是听着你的歌长大的”(80后90初谁又不是呢)。网络流量爆炸的烟把儿在成都只卖出了不到一百张预售,确实如言寺自己所言:每天一睁眼网络上的版税就有好几千,何苦要演出呢?

曾经泰然和生活在北京的木玛乐队主唱谢强聊天,泰然说到成都商演的状况,谢强惊讶之中表示:“北京这样的演出一场都没有”。

泰然听了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那么在偌大的北京是怎么生活的?成都的原创歌手很少到地道唱歌,也不用抱着一箱子打口盘偷偷摸摸坐在大街边上风吹日晒,被城管追着满街跑,甚至不用去琴行当员工。

要知道北京有一阵子,琴行打工是很大一部分乐手的生活来源。

泰然组建乐队的时候还在大学里,所以生活有家里的补贴,毕业后留校教书,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音乐做起来没什么压力,也不用去寻找其他的工作。

可对于大部分乐手来说,除了商演,还有另外一种营生:跑场子,也就是在酒吧为歌手伴奏、或者驻唱。

最早酒吧和Livehouse定位其实并没有分开,1989年左右,在城中心岷江饭店附近,就开起了成都第一家酒吧,只有一个英文招牌:“PUB”,成都人就习惯叫它啤酒馆。

后来在这附近就开起了成都第一片酒吧。

到了1995年,有的酒吧开始引进弹唱歌手、或是现场伴奏乐队,主要是为了卖酒、助兴。

1997小酒馆开业,2004年,马丘比丘开业,成都原创音乐人终于有了第二家场地。

2008年之后,成都的独立音乐场地开始增多。

Jah吧(家吧)开业,这家酒吧的 logo 以雷鬼的三色旗为背景,舞台在正中间,众多音箱堆在一起,只要你想,拿起乐器就可以和台上的人们一起 Jam 。

这家酒吧主打即兴演奏,一直是雷鬼音乐的基地。和Jah吧(家吧)定位相似的还有2006年开业的麻糖(HEMP HOUSE)酒吧。这类酒吧可以承办乐队专场,或者音乐 party 。

很多音乐人,比如马赛克、变色蝴蝶、鱼尾纹也在家吧、麻糖进行过自己的演出。

虽然形制上并不是典型的Livehouse,但是由于表演以原创音乐为主,于是都归进Livehouse范畴。

早期声音玩具同样接到过这样的跑场子、驻唱的工作。

2001年,成都开了一家银河王朝饭店,饭店酒吧里需要乐队演出。管理者是德国人,他不想要流行歌,想要一些能玩Blues、Funky这种听起来洋气一些的音乐,一来二去,就找到了声音玩具。

声音玩具那两个月几乎每天都去酒吧驻场,每天也会得到不菲的报酬。半个小时演奏,半个小时纯Jam。虽然当时演奏曲目只有两首,但每天的客人不一样,Jam的花样儿更是繁多。

那两个月,声音玩具都会有点发财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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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小酒馆巡演,声音玩具在北京无名高地的演出。

图片来自豆瓣bai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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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玩具在梵木创艺区的排练室,和泰然是邻居。

独立音乐人杨斐现在有着更多更加响当当的称号:少城时代音乐总监、张靓颖制作人、莲花府邸音乐总监……(复眼乐队主唱文锐也再莲花府邸担任键盘手)

他1992年考进四川大学自动化专业,大三的时候他业余时间去酒吧弹唱,25块一小时,一周去两三次,对生活也是一个补贴。

毕业之后也就走上了音乐这条道路,幕后制作、写歌,同时期的音乐人陈涤也有着类似的经历。

时至如今,成都音乐人的生活依旧惬意悠闲。

成都的房价这两年长了不少,不过市区均价不过两万,租价更是实惠:在东二环路外租一套1980年代建设的小两居,不过小两千块。反倒是南部的高新区,锦江区的房价更高些。

但是对于音乐人来说,热闹的市区房价反而不高,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状态了。这样的情况在北京也如出一辙,东三环至东五环的中心商业区房价高,而市中心的鼓楼地区就成了北漂音乐人的聚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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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成都,虽然乐队很多,但是音乐人通过原创音乐演出能够挣到的钱,比起北京来说,是相当可观的。

除去声音玩具、泰然阿修罗、马赛克、海龟先生等等五六支拥有全国影响力的乐队,在成都本地颇有名望的乐队一场商演能够拿到的价格也在平均一场两万以上。

经过调查,乐队2017平均能够有十场场以上这样的演出,而2015年、2016年这样的商演更是能够达到二十场以上(2017年由于说唱和电子乐的流行,一部分商演流向了其他音乐流派)。

一般到了这个级别的乐队在Livehouse的演出不会太多,一年通常在5、6场,每一场拿到的报酬也在5000元以上。

以一支乐队4人为基准,平均2015—2018三年,每一位音乐人单从原创音乐得到的收入,一年就会在七万到八万。

即使是学校里的小乐队,一年往往也能接到3—5场所谓商演,一场的价格通常达到三千元左右,虽然没多少,做零花钱也够用了。

今天,和北京生活的音乐人对比,就像十几年前木玛乐队主唱谢强所感叹的一样,成都简直是天堂,何况,北京的房租至少是成都的3-4倍。

所以也就是成都才会孕育秘密行动、荷尔蒙小姐这样如同上班一样一周排练五天的真·职业乐队,真的是以创作演出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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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为新开的“无忌火锅”,一进门是一个DJ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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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冉为的青年火锅,位于水碾河路附近,老板冉为经常在店里挤得满当当,门外桌子也排得密密麻麻的时刻,倚着门,自言自语地说着:“生意真是太撇咯。” 

现在由于成都市容整治已被拆除。

除了纯靠原创音乐生活,成都音乐人也通常都会有一些副业。

比如民谣音乐人季秋洋开办了“同为教育”,教授吉他、贝斯等乐器。也有很多音乐人同时是调音师,像阿修罗的前吉他手酉酉,音乐人王运湃也是声音玩具乐队的吉他技师和助理,荷尔蒙小姐、海朋森的贝斯的明明也在音乐教育机构里教课,假斯文乐队中的李静也是职业乐手,担任莫西子诗等音乐人的键盘手、小雪则做甜点……

更别说名满成都音乐圈的无忌火锅,老板正是曾担任失眠、小肉肉、阿修罗、声音玩具等等乐队贝斯手的冉为,不知道C和弦转位的几种可能性都不好意思进这家火锅的门,而进来无忌吃火锅的人,很难不遇见熟人。

民谣歌手梁子开办了自己的酒吧:民谣35,音乐人亮子也有自己的酒吧“潜水艇酒吧”。除此之外,自然而然乐队的几位乐手开起了家乡风味餐厅,经营兰州烤串的金城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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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谣音乐人季秋洋开办的同为音乐在附近快递公司门口的宣传易拉宝

还有一部分乐手平时在企业、事业单位上班,下了班就成了摇滚乐手,最典型的就是泰然,在大学里教书,拿着一份稳定的收入,还有寒假暑假,原中央车站乐队吉他手、现在Code-A乐队的主唱晓龙也是如此。

鱼尾纹乐队的主唱施颖则是一位化学研究员……

总得来说,成都乐手真正意义上“上班”的要比其他城市少很多,毕竟,如果靠手里的乐器可以挣钱,又落一个清闲,没有非要去上班受气的理由。

在酒吧里做乐手,每天也能有3、400左右的收入,一个月要是少休几天,下来也是小一万块钱,这个工资,要比很多大学讲师还要多一点。

年轻就充满着可能性,谁要安稳,谁要乱七八糟的保险,沈从文当年责备在北京受挫的学生汪曾祺时说的:“用你手里的笔还闯不出一条路来吗?”

成都给这些音乐人的不仅是钱,更给了他们认同感,用虽然不太多、但是也不少的钱使他们相信:音乐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二、

城市的性格:经常有其他城市的企业领导跑过来学习什么是LiveHouse,什么是独立音乐文化

虽然历史上成都遭受的战乱相对少,但是在十七世纪中期,明末农民起义和清军对四川的占领造成了四川人口锐减。

有史料记载,在清军攻陷成都之后,竟然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子,只好将官邸迁到阆中,现在阆中仍有当年官府、贡院的遗址。

于是清代开国就有了湖广填四川的政策,周边省份人民只要同意迁到四川,政府发给耕地,并免除赋税。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人民来自五湖四海,谁都没有一个本地人的意识,慢慢才形成了四川兼容并包的性格,而甘愿背井离乡的多是社会底层,或是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家庭,也为成都乐于接受新事物,不抱有成见有关系。

成都人对外地人更是有一种“来的都是客”的态度,对在异乡无依无靠的人们给予帮助和资助,这也是为什么成都能够成为西南地区首屈一指的文化中心的原因。

和北京不一样,老北京的文化甚至饮食习惯在一次次的人口冲击中已经变得非常弱势,从餐饮来看,北京街头的四川菜、西北菜数量都远远多于北京菜,与其说是北京文化包容,不如说是被改变。

而成都的文化足够强势,街头小吃仍是四川小吃,茶楼、麻将的文化仍是主流,想要融入成都人,必须得学会这几项。

成都更是个人情社会,短期流动人口不多,一片区域、或厂子、机关、大家拐弯抹角都能攀上一点亲戚,所以人人之间的面子显得很重要,谁干了什么事情,没几天自己的圈子里就都能听到,所以大家尽量把事情都做到“巴适”,对什么样的人都要客气。

2004、2005年左右,全国都非常流行对陌生人称呼“帅哥、美女”,后来新鲜劲儿过了,大家渐渐不这么称呼了,但是在成都,陌生人问路、服务员还经常称呼“帅哥、美女”。

总的来说,成都人说话也温和有礼,很少有其他大城市口头语上的脏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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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二环边田家炳中学门口,施工单位的致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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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这么文绉绉的店名字,在北上广几乎不可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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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道街中学门前的一篇赋

一般的高中门口通知栏都会挂出自己学校里优秀的学生、升学率,但是成都的高中经常会挂出一篇文绉绉的“XX序”;施工单位施工,也会认认真真写一封四五百字的“给市民的道歉信”;有扬尘的施工段施工单位还会配备水雾喷洒的装置,使得灰尘不会波及太广。

注重个人、企业形象,已经浸入成都人的骨子里。

就像老北京城文化一样,城市居民之间都沾亲带故,谁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儿,谁看戏坏了规矩,谁在茶馆里露怯,不几天都会传到身边人耳朵里。

所以好面子、喜爱文艺、对外来事物、新鲜事物抱有好奇的成都人在接受摇滚乐的过程里基本没有什么难度。

在1980年代的中国,摇滚一度成为时代的标杆,1986年5月,崔健在“让世界充满爱——百名歌星演唱会”上挽着一高一低的裤腿,让整个时代的压抑年轻人都出了一口气。

当时的人们不会觉得崔健是歌星,而是启蒙者、导师的角色。成都的年轻人当然也是一样。

1989年,崔健打磨了一年的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光在四川省预售就达到四十万张。

1990年,在四川省体育场,崔健的演唱会上,一个女青年冲破层层保安的阻拦,冲上台去抱着崔健亲了一口,这个女青年就是后来创办小酒馆的唐蕾。

唐蕾只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的缩影,他们文化程度较高,对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充满希望,也准备好大显身手,对文学诗歌拥有着热情,正像欧迦源所说,那时他们对音乐的热情不是简单的业余爱好,而是有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

1980年代,中国高考录取率只有3%,大学生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他们一毕业就是“干部”,这些人正是当年被崔健启蒙的那一批人,他们也深远地影响着日后的中国。

在这场演出之后,崔健的巡回演出以“煽动性太强”被叫停。而之后的数十年,全国的摇滚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总是被主流冠以各种不好的头衔,被主流疏远和排挤。

但是,在成都一直没有受到这个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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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媒体活跃,《成都商报》是中国西部发行量最大和广告收入最高的报纸

《每日经济新闻》也是中国非常重要的经济刊物,先后获得美通社“2017最佳影响力媒体奖”、新浪财经“最具影响力财经新媒体”奖。

电台、电视台也有自己的特色和标准,关注市民生活和日常,多种娱乐方式,也成为了成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蕾的弟弟唐朵从1995年开始在四川广播台以承包的形式做了一档栏目,那时候他所做的节目并没有什么太多禁忌。

而在他之前,1990年代初开始主持人冯乔,吴岩一年中都会在成都的一些迪厅、酒吧举办当地原创音乐的汇演,并会在广播节目中做一定的宣传。

1980年代末,四川人民广播电台仍会有《美国音乐特快》节目,节目是完全从国外节目转播过来,直接是英文节目,现在小酒馆的演出经理蔡鸣还有当时节目录音的磁带。

1996年,台湾地区的原飞碟唱片员张学铭工在四川大学附近做起了EAR摇滚俱乐部。大家一年交20块会费,就可以在俱乐部里看乐队的演出录像带。成都早期非常重要的失眠乐队主唱虞志勇会在EAR摇滚俱乐部里教吉他。

1998年,后来组建阿修罗的泰然来到成都上学,第一站就要去一下闻名已久的EAR摇滚俱乐部,可惜,那时候这家俱乐部已经关门了。

由于成都地处西南一角,政治氛围并没有那么浓烈,即使在“摇滚”二字被全国上下忌讳的时候,成都仍旧保持着开放和好奇的姿态。

有过电台工作经历的人都知道,电台里只要放的是张学友、刘德华这种怀旧经典,收听率一下子就上去了,放一些最新的音乐人的作品,收听率确实也一下子就会下降。

但是成都的各家电台,仍旧几乎每家都会给出一些冷门的时段留给独立音乐。当时还有四川音乐台的原创音乐榜,虽然收听率很低,但是大家还是坚持在做。

至于播放这些没有经济效益,也不会对自己的工作前途有太多帮助,甚至可能会有威胁的音乐,到底是为什么?

总结下来,除了责任感和热爱没有其他功利的解释,这些媒体人和唐蕾一样,都是被早期摇滚乐、艺术所影响的人,这些东西也是他们真正热爱的。

成都人的性格如此,如果在更大的城市里,一个月挣一万块,但是生活忙碌,没有其他时间,但是在本地生活,就算只能挣四、五千,但是有充裕的时间喝茶、和朋友相处、看话剧、听音乐、下馆子、打麻将,几乎所有成都人都会对大城市的生活不屑一顾。

更重要的是,在成都这样的环境里,大家有一点闲钱,可以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让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而不像超一线大城市里被工作挤压到无处可逃、看似光鲜小白领。

到了今天,四川城市之音的DJ博亚依旧会邀请很多原创音乐人到电台做节目,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曝光,同时城市之音也在线下举行越来越多原创音乐人的现场演出。

四川经济频率的DJ思斯同样也是音乐人,在节目里也经常请到原创音乐人做节目。

即使是在相隔不远的同样超大型城市重庆,2010年左右,坚果Livehouse的演出仍会有当地报纸抨击摇滚乐为颓废、落后。

而相比之下,2002年,小酒馆组织声音玩具、阿修罗、另外两位同志去北京演出时还有成都商报的记者随时跟踪记录,并实时发回稿件。

成都人可以骄傲地说:“我们为我们的摇滚乐自豪。”

如果你问起成都的乐手,他们也为成都自豪:不能让别人小看了我们成都的音乐。这个城市给音乐人的认同感和实现感绝没有第二处。

不只是媒体人爱摇滚乐,还有成都当地政府的支持。

21世纪初,成都开始向外扩张,处在城市东南部的三圣乡成为发展的重点之一。

三圣乡目标是发展旅游业,于是当地乡政府找到当时已经成为成都摇滚地标的小酒馆,希望他们能够入驻三圣乡,并邀请本地音乐家在当地开设工作室,甚至于录音棚,产业园。

由于这个契机,诞生了让多少那个年代的摇滚青年念念不忘的“永远年轻”音乐节。(同样被摇滚青年口耳相传的乌托邦还有“成都制造”音乐节)

永远年轻音乐节创办于2004年,在成都美龄馆附近的红色年代酒吧举行,也是小酒馆标志性演出之一。

2006年,由于三圣乡政府的大力支持,第三届永远年轻音乐节在万亩荷塘附近的一块小广场举办。

全成都的乐队几乎全部出动,从下午四点一直演到了天蒙蒙亮,从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山人海,一直到最后一个乐队上场,台下还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位观众,音乐响起的时候依旧跳跃,甩头。

2008年,民谣音乐人季秋洋第一次来到成都上大学,他就是最后那几十人中的一位。

“永远年轻”音乐节一直做到2008年,三圣乡的周边渐渐建起了诸多餐饮住宿旅游,一直经营民谣演出的“马丘比丘”也在三圣乡开了分店,加上后来做“春游”音乐节的厂牌“早上好”也落户三圣乡,当地成为了成都人郊游的一大去处,周边房地产也快速发展。

很多音乐人也在市区通往三圣乡的成龙大道的附近买房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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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三圣乡永远年轻音乐节的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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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院子文化创意园小酒馆海报

三天两头来到小酒馆的玉林区区政府也让小酒馆感到亲切:“这是德国的电视台,让他们也看看咱们成都的音乐!”

虽然负责人可能不太懂摇滚音乐,但他为小酒馆骄傲,也知道小酒馆是玉林区的一宝,而这种情况早就在赵雷《成都》唱红小酒馆之前十多年就已经成为成都人民的共识,《成都》只是让成都音乐地标之一的小酒馆一跃成为武侯祠、锦鲤、宽窄巷子一样的城市地标。

成都市委宣传部甚至在第一时间听说《成都》会在卫视播出的时候,就召集各个部门进行了讨论,到底如何最大化宣传效果。

所以小酒馆的走红,也可以说是在成都政府的规划之中。

武侯区政府甚至会在当地的文化馆小剧场里,为社区居民举办声音玩具的音乐会。

商业对独立音乐的眷顾更是成都音乐人得以生存的重大原因之一。

小酒馆玉林店1997年成立,由于场地过于狭小,2006年开设芳沁店。2015年在万象城的开放商华润地产的邀请之下,小酒馆进驻万象城,开设了一家能够容纳700人的大型场地。

而这也是万象城“文化地产”的首创,小酒馆万象城店也成为成功案例被全行业所借鉴。经常有其他城市的领导跑过来学习什么是LiveHouse,什么是独立音乐文化。

小酒馆演出经理蔡鸣有一次朋友圈转发了面孔乐队演出的消息,万象城的一个领导小窗问他:“是《火的本能》那个面孔吗?”

很多商场开业,想要做一场音乐节,问到需要什么样的阵容,商场负责人会说:“当然要声音玩具,阿修罗……”,还说起了自己在小酒馆看演出的种种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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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万象城店的海报墙

园里做的巡演,几乎每年都有在四川校园里做的巡演,每一场的人数都有几万人。舞台的搭建、灯光音响全都是由十米的大货车运送穿梭城市之间。

阿修罗乐队几乎每次演出完都会被几百疯狂的大学生围住签名留影。

甚至有一次,蔡鸣回忆在西昌地区的演出:

“在彝族地区,应该是2005年,声音玩具也演,阿修罗也演,当时还有一个彝族的山鹰组合,那儿的民族英雄,一起演。演完之后几百人围着不让走,山鹰走了。开始叫山鹰,山鹰偷偷从后门走了,那些哥们就冲到休息室了,看到没有山鹰了,突然有一个小孩说,阿修罗,阿修罗,就开始冲阿修罗了。

最后我们就从一个露天电影院出来,工作人员把我们围着,出去,还是有几百人围着。当时哪些人全部都围阿修罗,就围泰然。

当时我跟泰然走在一块的,一下子冒出几百个小孩,脏兮兮的,就把泰然给淹没在里面了。我就这么看着他被卷走了。

当时我是一个爆炸头,小孩跳过来:“、‘我X,爆炸头,我X,爆炸头’,过来摸。我也不敢还手,低着头往外跑。”

那时候每个乐队演完了都会有一种“明天就要红了”的错觉。

甚至连声音玩具第一张专辑《最美妙的旅行》封面上的教学楼,都是蔡鸣在动感地带校园巡演时候在泸州化工学校拍的。那时候阿修罗、绿色频道、热超波等乐队基本把全四川的学校都走了一个遍。

“演出的时候,先街舞,就是hip—hop的那种团队。然后是DJ搓,在中间可能小轮车就上去了。然后就开始玩滑板,阿修罗演的时候,街舞、说唱还上去,这时候MC就出来了,整台演出全部是纯的青年人,而且反响好得不要不要的。你想三线城市哪见过这些,你想想。”

声音玩具主唱欧迦源这样描述那时候动感地带的演出:

“因为那个时代网络也没那么发达,而且他们对这种青年文化,完全是:你来,我就接受,我等着你给我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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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玩具发行第二张专辑时候,还想再去泸州化工学校照这栋楼,可惜已经拆了

而所有这些演出都源于2000年小酒馆里的一场聊天。

当时蔡鸣兼职小酒馆的摄影师,他洗了几卷之前照的演出照片,拿到店里给小酒馆老板唐蕾看。

小酒馆玉林店非常小,人和人都挨在一起,他们身边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边的观众走过来问蔡鸣能不能买他的照片,蔡鸣就五块一张卖了一些。过两天这位观众回来找唐蕾聊在四川大学做演出的事情,她叫张颜,是成都移动市场部的一名员工。

当时的网络不发达,早期的Livehouse通常承担着这样的角色,一个枢纽和“龙门客栈”,各方有关摇滚的消息都汇集在此,找乐手、找乐队、商演,直到今天,小酒馆也一直担任着这个角色。

今天的网络如此发达,想找乐队演出,直接在社交媒体上找就好,但似乎由小酒馆把把关,大家才觉得放心。

中国移动1999年从电信部门划分出来,主打年轻人的市场,最早“神州行”和“移动梦网”是他们为年轻人打造的品牌。既然是面向年轻人,当时中层管理干部想尝试做一次摇滚乐演出,可结果让张颜和她的同事咋舌不下。

“我听说外国摇滚乐现场会有人昏厥,会有人受伤,在川大这场演出上我算是相信了。”

几万人的火爆场面直接引来了数辆警车,川大的大学生在摇滚乐里变得热烈疯狂。就这样开启了移动和小酒馆这些年的不解之缘。涂鸦、说唱、电子乐、极限运动、花式篮球,都可以说是在这些活动中慢慢汇聚起自己的圈子,并发扬光大。

“我当年没毕业的时候,有一届动感地带摇滚音乐会在川大举办,我在实验室都听到了试音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当时就想,要是我毕业就这么离开了成都了,可能要遗憾一辈子。”

鱼尾纹主唱施颖说。

每个城市都经历过商场开业请乐队做商演这种阶段,而一般邀请的会是非原创乐队,表演的曲目也大多数是人人会唱两句的金曲。

后来有了更多的形式,这种乐队演出的形式在很多地方都在渐渐消逝,很多活动都会找一些更有流量的网红、网络歌手、DJ,他们需要的设备少,并且需要调试的时间短。

而成都商家一直青睐乐队演出,这既是传统,一向成都大商场开业、大活动开幕,请的都是原创音乐人。

从1990年代中期的熊猫广场到后来的三圣乡音乐节,如果谁请了歌手唱卡拉OK,自然会被同行和观众认为是不入流,这在好面子的成都人眼里,自然是完全行不通的。

在成都,如果是九眼桥边上的音乐酒吧,弹唱歌手唱唱脍炙人口的作品,台下多半是喝酒摇骰子的。

但是到了小酒馆、马丘比丘、蒸汽旅舍这样原创音乐的场地,去的人多半会认认真真看着音乐人,即使有时候音乐对于他们难以理解,他们也尝试着去理解和感受。

用“富而好礼”来形容成都人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也正是因为这种尊重,从观念上造就了成都人的价值观,大部分成都人不会觉得做乐队是喝酒吸毒滥交,而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喜欢文艺是一件好事儿。

三、

成都音乐人的抱团儿:小酒馆一枝开五叶

说到成都音乐,小酒馆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大部头。

在小酒馆之前,摇滚乐更像是少数人的秘密暗号。

要不是文工团、演艺圈子弟,要不是四川音乐学院科班出身的乐手。他们那时候拥有更广阔的视野,资料,同样也有手边的乐器。

普通人除了邓丽君、刘文正几乎听不到什么其他音乐,更别说见过电吉他、电贝司、架子鼓了。

1988年,四川音乐学院的几位学生组成“黑马乐队”,1991年,年轻的他们北漂,改名为“指南针”,成为中国摇滚乐早期重要的一支乐队。

而废墟乐队的周云山,夜叉乐队,都曾经在成都生活过一阵子,后来相继北漂。之后在《地下成都1》中收录的U235乐队贝斯手刘敏,在北京加入重塑雕像的权力乐队。

1990年2月组建的21乐队可以说是成都第一批乐队的代表。

1991年2月21日,乐队成立一周年之际,于成都工人体育馆举办专场,也上了当时很多家报纸的报道。贝斯手胡小海后来去北京加入了窦唯的乐队“做梦”,他也是成都下一辈很多贝斯手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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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21乐队的专辑《墙上的天堂》

在这之后,随着酒吧驻场文化开始,欢庆、陈涤、向东等等一批音乐人来到成都开始崭露头角。

他们有些是军队退役,在早期吉他的传播上,退伍军人也是主力之一,在军队里大家天天在一起,训练之余,会弹弹琴打发时间,通常军队里又有乐器,也有会弹琴的人。

后来大学生音乐人比如四川大学自动化专业的杨斐,则是从校园里走出,泰然、鱼尾纹乐队的施颖都是从川大走出来的。

蓝调、红磨坊、FEELING、黑根……那时候的驻唱酒吧众多,也有在九眼桥附近短暂的列侬吧,可以供虞志勇和他的失眠乐队演出的场地。

当然那时候也少不了前文提到的当地电台在一系列大迪厅里做的原创音乐演出,还有虞志勇教琴的EAR摇滚俱乐部,除去后来很多乐队乐手,小酒馆演出经理蔡鸣也曾经是虞志勇的学生。

当时俱乐部里黑压压的两百多人,密密麻麻,蔡鸣和后来“襁褓”乐队的主唱袁晴一起学琴。

到了1997年,唐蕾和在玉林西路55号盘下了一家转让的酒吧,取名“小酒馆”。

创办之初,小酒馆里聚集了一批艺术家,沈晓彤取了“小酒馆”的名字,邱黯雄画了那只作为Logo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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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小酒馆玉林店和唐蕾

本来小酒馆是艺术家们聚集聊天的地方,音乐演出不过是偶尔为之。

但是1998年3月1日,成都音乐房子酒吧的创始人陈涤在小酒馆开了第一次个人专场音乐会。这之后阴错阳差,二十年间,小酒馆有意无意之中,把成都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2016年,中国摇滚迷笛奖把中国摇滚贡献奖颁给了小酒馆,唐蕾在领奖时候这么说:

“我一定不能忘记感谢我们那个城市,成都的宽容!感谢和小酒馆一起成长的众多音乐人......”

多少音乐人的第一场Live演出都是在小酒馆看的,民谣音乐人季秋洋指着小酒馆玉林店的一个卡座:“我第一场演出就是在那看的”。

那时候喜欢摇滚的年轻人来到成都,第一个要去的就是小酒馆。

小酒馆的存在使得音乐和当代艺术结合在一起。

小酒馆老板唐蕾和她的朋友都是艺术圈子的人,摇滚乐和美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所以一些音乐人会从绘画、装置艺术中获得灵感,画家同样会从音乐里汲取养分,甚至身体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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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巡演时,乐队在船上吃午饭

2000年小酒馆九支乐队的巡演,浩浩荡荡25、6人的衣食住行,再省吃俭用也是一大笔费用。

那时候已经在北京定居的张晓刚特意去看了这次演出,还在北京请所有人吃了北京火锅:涮羊肉,浩浩荡荡桌子摆了十来米长。

由于这些艺术家的关系,北京的现场,崔健、唐朝乐队当时的吉他手老五、何勇、乐评人颜峻……都纷纷到场。

崔健一直对声音玩具的印象非常深,2015年他第一次在电视节目担任评委,点名要声音玩具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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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艺术家同时也是摇滚音乐人,菠菜乐队的主创沈晓彤,同样也是一名画家。

为小酒馆设计Logo的邱黯雄也是一名艺术家。

很多本来做摇滚乐、民谣的音乐人也会慢慢偏向艺术设计、或是声音艺术,组建“另外两位同志”的欢庆后来在大理成为一个乐器制作师、“声音玩具”的前贝斯手李琨也在实验艺术的路上越走越远。

《地下成都1》里同样还收录了音乐人卢小旭和宋林波的作品,卢小旭后来北漂,成立了小旭音乐工作室,在音乐、影视配乐上颇有建树,U235的贝斯手刘敏到北京加入重塑雕像的权利乐队。

进入21世纪,小酒馆2000年进行了轰动一时的九乐队北京联合巡演。

子曰、二手玫瑰、舌头等乐队也来到小酒馆巡演。第三代乐队开始依托小酒馆产生,音乐人以大学生为主。嘻哈、电子音乐开始渐成气候,很多老乐队进行重组,襁褓乐队主唱袁晴转型电子乐化名DJ Q9,襁褓乐队贝斯手冉为组建“小肉肉”乐队,虞志勇组建“无垠”……

新的乐队纷纷出现,绿色频道乐队成立于2002年,音乐偏向主流、旋律流畅优美,在很多比赛里获得了不错成绩,主唱树子后来作为独立音乐人继续发展。

DIM NOVA在2002年成立于川大,2002年,乐队还是以重型、Grunge为主,英伦风格还是异类,不过《地下成都2》的出版集结了列侬的星期天、左岸、DIM NOVA等英伦乐队,形成了一时的英伦乐队浪潮。

2003年毕业,DIM NOVA乐队进行短暂修整,2004年重新演不久,又陷入了沉寂。后来主唱呼延搬到哈尔滨,重组DIM NOVA。

2002-2003年还有很多乐队发出声音,旋转的幻象、绵阳来的GT6(后来改组成为马赛克)、童党、猴子军团、牧夜,就地正法等等。

在这时期,声音玩具2003年发行了首张专辑《最美妙的旅行》,阿修罗2005年发行了首张专辑《唤醒沉睡的你》,都获得了很好的反响,并在全国创造出成都摇滚的影响力。

鱼尾纹在2004年成立,主创施颖是川大化学系学生,大学组建了“缺口”乐队,进行翻唱和少部分原创。乐队鼓手是当时声音玩具的鼓手黄锦,乐队从最早的Funky风格慢慢发展变化,渐渐成为一支成熟的乐队。

2005年成立的热超波(主唱/吉他手高欣为绿色频道乐队鼓手)后期转型为Ska风格,音乐里加入了铜管元素。来自西北的自然而燃乐队也在2005年成立,他们曾和谢帝合作了《老子明天不上班》。

割喉乐队、巫师来了、坏苹果效应纷纷在这个时期成立。

在三圣乡开始发展,邀请小酒馆去开店的时候,不少艺术家也跟着抱团去了三圣乡建立工作室。现在三圣乡也是艺术家聚居的地段。

在小酒馆的聚集之下,成都乐队数量和质量都开始明显上升,并分成不同的流派。

在这之中,和小酒馆的包容和淡泊也有很大关系,唐蕾的性格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小酒馆的性格。

在成都音乐圈子里,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直呼唐蕾名字,无论老少,大多会叫“唐姐”,除了年纪,她的为人、做派确实有一种家里长姐该有的样子。

在带着乐队巡演时候亲力亲为,给大家找旅馆、订票,乐队之间有了矛盾,大家都会找唐蕾来评理,甚至有一次乐队演商演,在台上pogo起来,台下保安误以为是乐队在砸场子,直接把乐手拉到电梯里打了一顿,唐蕾听说后,急忙赶到电梯解释救人……

而电子乐、嘻哈音乐、雷鬼等等音乐类型,加上涂鸦、街球也是在小酒馆早期聚集的人群,慢慢发展出自己的圈子,并和小酒馆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成都嘻哈的圈子源于夜叉乐队最早的鼓手,来自自贡的廖翔。夜叉乐队集体去北京上迷笛,一部分留在北京,廖翔回到成都。

2003年左右在盐市口新中兴百货开了一家嘻哈服饰店,就叫“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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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服饰店里必然少不了嘻哈涂鸦最常用的喷漆

新中兴就好像当年北京西单明珠、或者是更加赫赫有名的动物园一样,多少女大学生都是拿着一百块钱生活费在一间间鳞次栉比的小店里买了人生中第一件爆款。

夜叉服饰店边上有一个天井小广场,廖翔每周都会举办街舞、MC比赛,奖品就是一件店里的衣服。夜叉后来开办了DJ学习班,之前跳街舞的洛桑也开办了DJ学习班。

在那经常活动的MC大宽,成立了成都早期的嘻哈团体 Big Zoo,其中的MC老熊,也是成都说唱会馆几位组建者之一。后来春熙路广场上,MC老熊,说唱会馆的小白都开了自己的服装店,经常一起研究怎么把音乐做好。

2007年小酒馆开始做Battle的演出,最早就是Big Zoo,MC老熊、MC鲨鱼这帮人。蔡鸣还记得谢帝第一次来Battle的时候还是个小平头,刚刚高考完,后来谢帝的《老子今天不上班》在《中国好歌曲》里红了起来。

不过最早做嘻哈DJ的要数襁褓乐队的主唱袁晴。他2007年去北京树村,待了大半年觉得太难,回来就自学搓盘,动感地带的巡演时期,他成了唯一的一个DJ:DJQ9。

洛桑这些DJ都是他的学生。他第一年学了三个月就参加DMC中国大赛,得了优胜奖,第二年得了第五名,第三年得了第四名。到第四名的时候他就觉得有黑幕,他应该进前三,有黑幕他就不玩。

2004年的时候小酒馆还给他出了一张专辑。后来阿修罗的那个《唤醒沉睡的你》里面的搓盘就是他。

而电子乐发展也是从小酒馆这一拨人中出去的,现在339广场下的电子酒吧如火如荼,每晚周边的夜里都比白天还热闹,每天纸醉金迷,但是之前电子音乐也经历了没人理解的阶段。

上文提到的“红色年代”也是一位早期酒吧老板李颜做的,他在2007年在红色年代场地边开了一个小厅:Underground,装修是四白落地,非常简洁的纯电子乐现场,可惜那时候成都喜欢的人太少,没能开下去,没两年就租给了麦当劳。

后来一个德国人Joe还开办了“贝斯撞脸”派对,很好玩,有一次甚至在东客站外的集装箱里搭起了舞台。

虽然不盈利,却聚集了大量的电子乐爱好者。现在Nu Space的音乐总监谭仲就是其中之一,他曾在开了“Loft”,后来经营不下去,原址租给了“麻糖”酒吧。

2006年他开了“熊猫”,也经营不下去,花了五六百万在东区音乐公园的一栋大楼里建起俱乐部,没几天还是做不下去。

到了Nu Space,场地在宽窄巷子北边的魁星楼街,场地是当地的社区大学,想做电子Party,可边上全都是老人,一开Party就被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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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乡早上好厂牌所在地房子上的涂鸦是Sack的作品2003年高升桥有一个移动大楼墙边上做了一次涂鸦画了有几百米,Sack也是其中涂鸦者之一

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和小酒馆产生联系。

有的演出找到小酒馆,小酒馆没有地方了,蔡鸣就会问问Nu Space、问问正火艺术中心,小的演出就会问问与她、蒸汽旅舍,或者是潜水艇、三十五号民谣这样的场地。

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很多城市“同行是冤家”的场面。不会像有些城市场地间互相举报,成都场地遇见消防安保的检查往往还通通气,互相叮嘱一下注意事项。

从中国摇滚乐的形势来说,21世纪初是比较薄弱的时代,各个城市多少有些青黄不接,但是成都却从没有这样的局面,一代代音乐人此起彼伏,这一点从每次小酒馆演出的海报上就能看出来。

声音玩具阿修罗之后,卓越组建的GT6,后来改组为马赛克,从广西来到成都发展的海龟先生,星期天旅行、鱼尾纹、旋转的幻想、巫师来了、热超波、两支手枪、童党、降临、绿色频道、搞乐队、48V,再到后来的中央车站、自然而燃、明日之憧、两只手枪、猴子军团、冒失鬼、张若水、王运湃……

海龟先生的北漂也少不了小酒馆的穿针引线。

海龟先生第一次来成都时大学还没毕业,轻快简单的节奏,让成都的乐手都觉得如沐春风。老麻先毕业先来成都,蔡鸣介绍他去声音玩具干了一段时间,又去变色蝴蝶干了一段时间。

第二年的时候,熊熊(李红旗)和蒋晗毕业了搬到成都,三个人重新在一起,又叫上一个成都本地的鼓手,海龟先生就算彻底在成都了。

后来海龟先生北漂,小酒馆还帮海龟签了摩登天空的线,因为摩登天空的副总胡嵬曾在小酒馆边开咖啡馆,大家都是熟人。

成都的音乐人,也从1990年代早期的文工团、科班出身的黑马、21变成了大学生、教师这些行业,慢慢又有很多原来的体力劳动者加入进来,再返回校园、返回科班音乐人,透过音乐人出身的改变,也映射出成都摇滚形势的变化。

不过总得来说,成都地区的音乐人仍是以高学历的音乐人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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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玉林店里的小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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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木中的排练室,熊猫眼镜乐队正在排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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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木艺术区的入口

同时成都的音乐也离不开其他地区文化的影响,早在1990年代中期,野孩子的创建者张佺就曾经在成都生活过一阵子。

2007年左右,蔡鸣回忆那时候经常能看见李志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穿过玉林路的大街,晚上经常其他民谣歌手一起弹琴唱歌。

更别说写出《成都》的赵雷了。

少数民族音乐人在成都也有很多,莫西子诗、吉克皓、贾巴阿叁、11乐队的沙楠杰……大家都在成都聚在了一起,今年在红原还举行了2018雅克·藏羌彝原创音乐峰会,汇集了许多少数民族音乐人。

三十五号民谣酒吧是兰州音乐人梁子开的,这里也聚集了很多西北人,大家会约好一起去看野孩子的巡演。

除了中国各个地区,甚至有中国和外国乐手结合的裸飞蛾、简迷离,乃至于全是老外组建的变色蝴蝶。

四、

成都摇滚的今天:快速的发展会把独立音乐带到哪儿去?

现在的成都,音乐产业从上到下都是在全速前进。Livehouse从最开始只有一家小酒馆玉林店到现在近十家专业Livehouse,还有几家大型场地的蓄势待发,还不算马丘比丘、潜水艇一类民谣演出场地。

最开始乐队没有排练房,玉林店下午不营业,给乐队排练,后来在艺术家严永明的雕塑厂里修了排练房,位于当时很偏远的二环外九兴大道,现在早就是闹市区了。

为了给乐队排练,唐蕾在父亲家楼顶搭起了一座排练室,由于处在抚琴小区,声音玩具才写出了《抚琴小夜曲》,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遥相对应。

后来高升桥东路附近罗马假日广场二层、三层被很多音乐人租下,作为排练房,现在罗马假日仍有排练房供出租。

后来无论是梵木、繁熙等大型排练场,还是乐队自己做的工作室,想要排练只要打个电话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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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熙录音室,鱼尾纹正在为新歌录鼓

最早录制《地下成都1》时,鼓都是MIDI点出来的,那时候还不会量化,鼓的力度都是一样。

到现在成都专业录音棚众多,面向所有人的有繁熙录音棚、光合录音棚、以及四川传媒大学的录音棚。设备租赁行业有繁熙、维京和CSG,为西南各种音乐活动提供设备和服务。

东区音乐公园成立于2010年,里面坐落着很多较大的音乐公司,而新落成不久的梵木艺术园区里,更是给一些音乐人免费的工作室使用,声音玩具、泰然都在其中有工作室,两个人不时互相串门,交流一下新买设备的心得。

很多之前由于工作、生活压力放弃了音乐的人在成家立业之后往往会重组乐队。

成都早期乐队“失眠”的吉他手虞志勇在北漂之后,回到成都开了录音棚,声音玩具的《爱是昂贵的》、鱼尾纹的专辑《伟大的冒险》都是在他的录音棚录制。

鱼尾纹主唱施颖说:“我们一过去他就一通骂,编曲不行这不行那不行,但是最后给我们的录音很便宜的价格。”

在录完《爱是昂贵的》之后,他甚至重新燃起了组乐队的热情,直接把录音棚卖了,又买了几把吉他开始练习。

旋转幻象、自然而燃这些曾经停滞了一段时期的乐队又重新开始排练,也是成都这座城市留给市民足够的时间。

在这时候做乐队更多是作为爱好,房子车子的压力解决以后,孩子入学、考试不会成为压垮成都人的负担,只要把喝茶打麻将的时间抽出一点来,玩玩乐队何乐而不为呢?

乐队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梁子,曾经漂白乐队曾经跟成都很多乐队结仇,他们在台上骂观众、骂其他乐队。

复眼乐队(草台回声创始人也曾在复眼)在台上演出时,漂白乐队向台上扔瓶子,差点砸中复眼主唱文锐。

于是成都乐队集体发难,把漂白堵在小巷里,在声音玩具前鼓手、现重塑雕像的权力鼓手黄景的带领下,开启了一场群架。

一架打玩,漂白去找唐蕾评理,唐蕾把大家叫在一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现在说起来,都说:“年轻不懂事。”

漂白乐队的作品还出现在《地下成都1》中。

成都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支令人眼前一亮的乐队出来,基本整个成都音乐人都会知道,也会认真聆听评价,有好的机会大家也经常互相推荐,秘密行动、海朋森、荷尔蒙小姐……

都是被成都圈子所口耳相传而被大家所认可的。

新音乐人比起原来有更多的通路。

除小酒馆外,诸多厂牌也开始在成都开展业务,New Noise创始人Jef是比利时人,也在成都生活了很久。

草台回声成都地区的负责人杜欢有着很多大型演唱会、音乐节的执行经验,她同样担任声音玩具经纪人。很多四川籍音乐人莫西子诗、JahWah Zoo……都在草台回声旗下。

成都本地与她厂牌的签约的音乐人包含其他省份的,比如安徽合肥的铅笔,厂牌负责人李江也和更多的线上媒体有着更加密切的来往,而不仅仅限于现场演出,崔开潮、棱镜等音乐人都在网络上有着不错的数据表现。

成都音乐人扶仪很早就是指弹中国的版主,后来加入北京的枯鱼肆厂牌,在网络数据上也有非常好的表现。柠檬头乐队通过自己在比赛的表现,签约摩登天空……

就像在一些成都乐手里传得很广的段子,一位音乐人到混音师家去改混音,下午两点来了,先别开电脑,先喝茶,吃水果。

光聊天没意思,看个电影吧,还是严肃的文艺片,混音师夫妇看得呼呼大睡,留音乐人一个人喝着茶看完了电影,晚上出去吃个饭。

八点多回来,两个人一沟通,不到半个小时,音乐人满意了,皆大欢喜,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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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人口语非常喜欢用感叹词和儿化音,这个“哦嚯”应该是某个Writer的Tag

成都有闲适的一方面,更有深情的一方面。

2004年,声音玩具濒临解散,很多乐迷已经默认声音玩具解散,可在唐蕾和小酒馆的帮助之下,声音玩具重新排练演出。

2005年,小酒馆八周年纪念演出,只有欧迦源和鼓手豆豆是原班人马,琴声响起,唱起《星期天大街》、《秘密的爱》,台下的歌迷哭成一片,唐蕾在台侧,眼泪也止不住。

这座城市宽容,喜爱新鲜事物,不排外。

这座城市闲适、温柔,对音乐、对艺术有着独特的尊敬和青睐,这座城市消费不高,音乐人却有不少的挣钱方式……

成都的开放其实也含着一些封闭,跟其他一二线城市比起来,成都的便利店最多的不是全家、全时、罗森、7-11这些外来的品牌,而是本地的红旗连锁。

星巴克、漫咖啡、乃至于肯德基麦当劳这些快餐品牌的数量都远远少于其他城市。

这也是这座城市悠闲缓慢生活方式的一个侧影,而在资本大量涌入的时候,成都这一座温和的大城会不会被打乱和破坏?

小酒馆一直拒绝投资,而相比一下一些靠数据拉融资的大场地一个月拉来的融资是小酒馆这二十年也没见过的大数字,这样的资本玩法会怎样影像成都的独立音乐产业?

不过,现在回头看过去,每一个去过小酒馆的人、每一个听说过成都乐队的名字的、每一个没有对摇滚乐恶言相向的人都可以自豪地说,他自己在塑造成都的性格,在改变着这个城市的审美,就像蔡鸣在熙熙攘攘的小酒馆万象城店门口聊到的:

“不仅是成都,中国摇滚乐这三十几年的影响、传播,都是有意义的,虽然说有很多人消失,有很多人没挣着钱,很多人默默无闻,但是它还是在默默改变了很多东西。”

P.s:这一篇也少不了“孙骁是个屁成都人”这个小小的微信群的帮助,我经常往里动不动就扔一个问题,施老师、老季、晓龙、博亚老师倾尽所学。成都简单生活节顺利结束后,施老师又一次请我们吃了火锅,鱼尾纹乐队贝斯手信哥的花间拾年真的很好吃啊。


来源:坡上村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