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好吗?——独家专访用音乐为中国加油的坂本龙一

次阅读 创建时间:2020-03-12    来源:红星新闻 图据受访者 图据受访者微博及网络

      用石块刮擦、敲击不同的物体,用弓在镲的边缘轻轻拉动,合成器循环而细腻的声波与钢琴作伴,多种乐器相互交融……而当镜头扫过乐器吊钹时,带着划痕的“中国武汉制造”字样让人心中一暖,观看这场线上音乐会的乐迷不约而同在直播间里打出四个字“武汉加油”。秒针滴答滴答,1800秒之后,镜头中那位白发男子用中文说了句:“大家,加油!”含蓄的表达,足以激动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这是2月29日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与快手举办的 “良樂”线上音乐会上的一幕,镜头中那位白发男子叫坂本龙一,是来自日本的世界级音乐家。在我国优秀的音乐人张有待、戈非牵线搭桥下,远在美国纽约的坂本龙一接受了记者的独家专访,这也是他这些年首度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相比线上音乐会,相信所有乐迷都期待能够在现场聆听他的音乐。“有时间的话我会很乐意的。我上次来中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的,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在中国演奏。”坂本龙一坦言道。的确,离上一次1996年在北京的演出,坂本龙一已经24年没有再在中国有正式演出了。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也期望疫情能够尽快结束。

 

“武汉制造”敲出感动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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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一

 

 

      花白的头发下,坂本龙一削去了年轻时的忧郁俊俏,流露出的是老派知识分子温文尔雅的气质,这位在日本乐坛神一样的存在,在采访中一直保持真诚和谦卑。他对声音非常痴迷,在路上,他会用金属棒敲击栏杆、路灯柱,他侧耳倾听各种清脆的声音。他喜欢的作家是上个世纪的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都是追求融合和中立。在公众与个人、东方与西方的立场上,他总是站在中间。包括对于音乐的态度,无论电子还是摇滚、民谣,他都站在中间。在2月29日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与快手举办的这场“良樂”线上音乐会之前,他先是通过微博向中国传来了问候,“大家还好吗?我知道现在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难熬的时刻,但希望大家能够尽量不要慌乱,把握情况,冷静地行动。虽然要和身边的人‘保持距离’,我们还是可以守望相助。我由衷地祈祷不要再有更多的人遭受不幸。一定要平安。”接着又在Bilibili活动上录播弹奏了自己1998年的作品《AQUA》,向中国小朋友传递“一切要安康”的讯息。而特写镜头中的“中国武汉制造”,可能许多人都不太熟悉。事实上,世界上最好的锣、鼓、镲都是武汉制造的。武汉作为楚文化的中心,有着最古老的音乐文化的传承,汉锣的制造技艺就是一种非遗艺术。武汉的制锣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乾隆年间,当时的武汉是全国铜响器的制作中心,与京锣、奉锣、苏锣一起,并称全国“四大名锣”。

 

几年前身患癌症,他认为生命是有限的而音乐是永恒的

 

坂本龙一对于大众的印象,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那些电影:著名导演贝托鲁奇拍摄的《末代皇帝》、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拿到奥斯卡的《荒野猎人》,还有《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遮蔽的天空》,这些电影中的配乐都出自于坂本龙一。其实,坂本龙一的成就不仅限于电影,更早的时候,他是一名优秀的独立音乐人。1978年,坂本龙一以黄色魔术乐团(Yellow Magic Orchestra,简称“YMO”)成员出道,比他首次触电大银幕早了 5 年。与高桥幸宏、细野晴臣组成的YMO,被称为日本电子音乐的先驱。当时高桥听说坂本是东京艺术大学作曲系研究生毕业的,便半开玩笑地问道,你学历这么高,将来会当教授吧?这个玩笑,在YMO组成后被频频提及,“教授”最后成了坂本龙一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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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的坂本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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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O

 

       在YMO解散后,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幕式曲、日本职业足球联赛主题曲,也都出自坂本龙一之手。当然还有每次都风格大变的个人专辑,民族、波萨诺瓦、流行、极简等类型他也都尝试过。而让坂本龙一做出人生中很重要改变的,则来自于疾病。2014年,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之后,坂本龙一一度想过放弃治疗,但许多需要用音乐交代的事情还未完成。于是,他停止了几乎所有的工作计划,谢绝访客,开始了把孤独的治疗时光。每天早晨,他吞下十几种不同形状的药片,对着镜子反反复复刷牙,随时需要保证口腔的卫生,事实上,他后面的牙齿可能已经死掉了。对于生命,他谈到,生命从生到死这个循环是有限的,而音乐是永恒的,是全人类的。他一生都在追寻自由,不愿被大众围观,当他创作的那些熟悉的旋律流淌在耳边,便是他内心对自由的写照。而坂本龙一从不认为音乐是表达思想的工具,他把自己比作一座系小岛,而音乐则是大海。

 

用音乐叙述更广袤的故事,在中国拍《末代皇帝》的记忆让他印象深刻

 

       劫后余生后,坂本龙一更多的是在用音乐叙述更广袤世界的故事。在2017年康复后的新专辑《Async》中,会发现所有的曲子和想法全都变了,这张特殊的专辑围绕着生与死的命题展开。NHK电视台采访他,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燃烧至尽?他回答:“确实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不对自己说谎,想做真实的音乐,真实地活下去,还有不忘记看每天的月亮。”的确,坂本龙一曲子的本质是人,一个人改变了,音乐也就不可避免地会改变。他曾说二十岁时候是二十岁的音乐,六十岁时候是六十岁的音乐,那么八十岁呢?他自己也在期待八十岁时候的音乐到来的那一天。坂本龙一今年六十八岁,在他八十岁到来之前,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对现实世界与人类社会保持关注。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及核泄漏事件,让坂本龙一深受触动。灾害发生后,他招募受灾地区的孩子,组建了一支东北青少年管弦乐团,亲自教授,带领他们感受音乐世界。他谦逊地坚持不以治愈为目的去创作音乐,但演出后观众发出的感概——“听完你的音乐终于能睡着了”,让他格外感动;2015 年,他授权姐妹合唱组改编了自己的《Undercooled》,重新填词为《弥勒世果报》,用冲绳方言演唱着感谢冲绳美好环境,并呼吁远离战争……这一次,他同样在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关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的中国。1980年代,在中国拍《末代皇帝》的记忆,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本来贝托鲁奇导演是让他以演员的身份参与拍摄工作,没想到他后来竟然帮助《末代皇帝》制作配乐。也是在那个时候,坂本开始接触中国乐器,用了两周的时间写曲子,其中就包括这首由西方乐器小提琴主奏,与二胡、古筝、琵琶等中国乐器完美结合的《Where is Armo》,横扫奥斯卡金像奖、格莱美奖和金球奖。他说,自己很幸运,可以了解到那个时代的中国,看到华美无比的建筑。那个时候,他独自去商场和餐厅人流多的地方,在其中感受到中国人的活力。

 

关于此场演出的对话:我想为中国的孩子和家长做点事

 

记者:2月22日您在微博上将自己1998年的作品《AQUA》重新演奏,向中国的小朋友传递“一切要安康”的讯息。现在为什会还会参加这次音乐会?

 

坂本龙一:作为一个人,我对这次病毒的爆发也感到很紧张和不安,但是想想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恐惧和焦虑将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很自然的,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接受参加这个在线音乐会的原因。

 

记者:30分钟的演奏,有用石头敲击,用琴弦摩擦,用钢琴与合成器演奏,多种乐器相互交融,这都是纯即兴没有设置的吗?

 

坂本龙一:我在表演前自己放了30分钟的背景音,演出时为了让影响具有艺术性,采取了录播的方式,但100%是即兴发挥。

 

记者:虽然是线上音乐会,但您这一场最具传统演出仪式感,是怎么做到的?

 

坂本龙一:谢谢你,我们对音乐和图像的质量非常仔细,采取了便携运动式设备。最重要的是,我有个很棒的摄影师。

 

记者:众多线上观看音乐会的乐迷都注意到一个细节:您演出当中所使用的乐器——吊钹上写着“武汉制造”,画面定格了几秒钟。这是特别设置的吗?

 

坂本龙一:武汉在制作吊钹方面是是非常有名的,我有很多这样的乐器并且经常会用在我的音乐里面,所以用武汉制造的钹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也很感谢武汉为世界制造高质量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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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一线上音乐会截图

 

记者:在您的纪录片《终曲》中,您找到一架被海啸冲毁的钢琴,将钢琴残损声称为材质挣扎回归自然形态时发出的声音。这次使用武汉制造的乐器,是不是一样的想法?

 

坂本龙一:并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纯粹是把它当作一种乐器来使用,放在音乐里面。

 

记者:您认为,“音乐”在人类遭遇灾难时,能够起到哪些方面的作用?

 

坂本龙一:我不相信音乐可以治愈人,如果一个音乐家有这样的言论,那对于我来说太自大了。我认为音乐可以陪伴受苦难的人们,同样音乐也能暂时平息紧张的情绪。

 

记者:您现在更多是在做人类环保等社会问题,或者谈论生与死、人生困境等方面的音乐常识,为什么?

 

坂本龙一:我不愿将音乐用于政治或社会事业,但有时,我必须对某些事情表现出我的态度。而我能做的就是音乐。但作为一个音乐家,我不希望我的音乐太复杂,希望音乐能够纯粹一些。

 

记者:在您的微博上,置顶的是去年在中国上映的纪录片《终曲》。其实更多中国乐迷是想在现场聆听您的演奏?有这方面的计划吗?

 

坂本龙一:有时间的话我会很乐意的。我上次来中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的,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来中国演奏。